夜墓尸语

第4章 死巡咒



(一)

老崔头六十多岁,身板硬朗行事如风,他是长遗风陵园的守墓人,自从这座陵墓建成以来他就在这里了,数不清多少个日日夜夜,他都是和这些静默于地下的人儿共同渡过的,虽然冷清了些,不过陵园主所给予的优厚待遇足以让他衣食无忧,本着“惜福知命”的座佑铭,陵园在他的精心管理下一直都是妥妥当当井然有序的。

可是,今天清晨老崔头巡查陵园的时候发现了一件极其严重棘手的事情——三十三排四十四座陵墓的骨灰盒不见了,陵墓用花岗石封住的骨灰盒安放处已被严重破坏,灰白的花岗石的碎片零乱地碎落了一地,最可气的是猖狂的盗贼居然明目张胆地用记号笔在墓碑上写这么一段话:“如欲取回骨灰盒,将你的电话号码贴在西园马路附近,我自会与你联系。”

老崔头至今回想起来,还是汗岑岑的。他已然忘了自己后来是怎么壮着胆着给墓园主人打的电话,墓园主人的回答倒还镇定,“火速报警”几个字后便挂断了。老崔头发着抖握了半天的听筒依旧回不过神来,“一世英名”这四个字重重砸在他的脑门上,化作缕缕的嗡嗡声围着他叫嚣不停。

警方到来的时候,肥头大耳的墓园主人张安也已经赶到了,现场勘查、取证、笔录等一系列的程序后,警方声明正式介入调查此事。张安和老崔头认真倾听着、表述着、点头应承着,此刻的他们如两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希望警方这根救命的稻草能够争取时间快速破案,他们也好给那墓地主人的家属一个于情于理的解释。

破案终究不是ABCD选择题,需要时间和证据,可是老崔头等不及,他是个农村孤老头,一辈子无儿无女,这份因为裙带姻亲所谋来的工作一直都被他视为唯一的命脉,在获取张安的默许后,他急急地赶往了西园马路。

西园马路地处本城南郊最偏僻的路段,平时除了几辆公交车和大货车不得不赶那里过之外,基本上很少有私家车愿意上这条破败偏远的公路,这个城市的车流又就是私家车的天下,少了私家车的公路似乎就如少了人气街道一般,恹恹然打不起一点精神。

老崔头到了西园马路的公交站牌下车后,左左右右好一顿勘查后,才放下心来将写了自己手机号码的纸贴在了站牌的广告灯箱上,硕大的A4纸整整贴了十来张后,老崔头才停下了手,他怕影响面太广会招至城管“呼死你”业务的垂青,反而坏了大事。

风越刮越猛,卷起一地的沙砾严密地扫**着公路周围的空间,老崔头那迷茫空洞的大眼睛来不及躲藏就钻进了几粒沙子,一阵钻心的疼弥漫在了眼睛里,只得急急地闭眼揉搓,等待沙子自行流出……

“老头,你在等人吗?”一个低低的男中声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在老崔头的耳朵边环绕了几下停顿下来。

老崔头的眼睛还没有恢复过来,泪眼婆娑半睁半闭之间看到一张扭曲的男人脸孔,高高的颧骨深陷的眼窝,目光暗淡的眼珠子死气沉沉翻了翻后便不动了,老崔头顺着往下将目光移到了他手上的盲仗上,原来是个瞎子。

(二)

经过长遗风陵园的414路公交车每天只有一趟,在博物馆门口十三点发车。

下午十三点,一个驻着拐仗腿上打着石膏的中年妇人用黑色头巾把头捂得严严地正焦急地等待着414路公交车,她右手臂上挂着一个鼓鼓的黄色布袋露出香烛的一角,裹在黑色头巾里面的是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干裂的嘴唇紧紧地抿着透着一股子凄凉的桑苍感。

这时,414缓缓地开了过来,她一颠一跛地上了车。

414的车程很长,经过了医院、老人院、学校、商场……兜兜转转,游历了整个城市一遍后才驶入了长遗风陵园底下的那条叫做归一路的公路上。

在“归一路长遗风陵园”的报站声后,中年妇人下了车,从归一路到长遗风陵园还有一段阶梯山路,中年妇人走得很吃力,一瘸一拐地走走停停,额头也开始不断渗出豆大的汗滴,一步、两步、三步……她的坚持使她离陵园入口的距离越来越近。

行至第三十三排墓地时她停了下来,不知怎的她的脸部表情起了些变化,开始是眼神、后来变成了眉头、再后来就是身子重重落在地上的声音,跟着她的嘴里混淆不清地喃喃自语:“泽儿,你去哪里了?你现在在哪儿?”

一通扒抓掰弄之后,四十四座骨灰盒安放处的花岗石碎片被扒得空空如也,中年妇人似乎清醒过来了似地失声恸哭起来:“泽儿呀?是哪个杀千刀的将你的骨灰搬走了呀,你快告诉妈妈,妈一定替你作主。我可怜的泽儿,妈知道你死得冤,一直怕你呆在这里太清冷了所以每周都来看你,泽儿你现在到底在哪里了呀……”

张安听到了动静,向中年妇人的方向走了过来。

“您是朱女士吗?”张安和颜悦色地问。

中年妇人抬起头默默地点了点后,突然大声怒喝道:“你是这个陵园的吗?快告诉我,我儿子的骨灰盒到底到哪里去了?还有这墓碑上的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安皱皱眉心痛无比地说:“朱女士,对于这件事情我谨代表本陵园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此案已经交由警方负责,所有应该由我方负起的法律责任我们会一并承担,另外我们还将给予您一定的经济补偿。”

“经济补偿?钱能够买得回来我的儿子的骨灰吗?我儿子生前留学于美国工作于华尔街,他一直都是我的骄傲,直到他得了绝症,还怀揣赤子之心回到了故土,为只为能落叶归根魂归故里,你们这种信任和道德严重缺失的行为,所给我带来的伤害是任何东西都无法弥补的,永远都无法弥补……”中年女人失控地大叫着,泪流满面。

“朱女士,您的心情我很理解,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积极配合警方的工作,耐心等待事情的转机了。”张安陪着笑,声音有些低。

中年妇人止住了哭声,茫然地仰头望了一眼苍天后冷冷地说:“我就给你一周的时间,多一天也不行,我儿子在天上看着呢。”

张安一个激灵,急急地开口道:“朱女士,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会全力追查您儿子骨灰盒下落的,至于时间这个承诺我暂时还不能给出……”

中年妇人没等他说完,便摇晃地立起身,支着拐仗一摇一摆地离他远去,走到转道的路口她又转过脸来阴阴地说:“听过死巡咒吗?七日,一日也多不得。”

张安张开嘴想说什么,可是终是发不出声音,中年妇人则自顾自地走下阶梯,颤颤巍巍地消失在密林间……

(三)

天黑的时候,老崔头回来了,拖着沉重的脚步一脸无奈地推开了值班室的大门。

张安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目光在他的脸上游戈了一番后迫切地问:“怎么没有发现可疑情况?那些纸都张贴完了吗?”

“我也不清楚这算不算是情况,只遇到一个疯子不断地问我是不是在等人。”老崔头叹了口气摇摇头说。

张安递了一杯热水给老崔头:“来喝口水,慢慢说。”

老崔接过水嘬了一口,愁眉苦脸地说:“我到的时候,西园路站牌并没有一个人,后来我就随手将手里的纸贴到了站牌旁的广告灯箱上,没过一会儿不知从哪钻出来一个古里古怪的瞎子,那瞎子一开始不断地问我是不是在等人,我被问得实在不耐烦了就回答他我是在等人,你猜他怎么着?”

“一个瞎子?他到底想干什么呀?难道他就是那盗贼派来的?”张安的悬着的心被吊得更高了。

“他居然在我面前唱起了一首奇怪的歌谣,歌谣的原文我忘了,不过有几句词我至今仍印象深刻,死巡咒循天理,七日巡回阴暗界,莫道阴司魁儡面,天道苍苍疏不渝……不断地唱不断地唱,唱了足足有十多遍,简直是一疯子。”

张安的脑子开始嗡嗡作响,跟着跳跃出四十四座墓主的母亲朱小燕的脸,阴戾绝决的目光、冷若雕像的脸庞、还有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中跳出来的“死巡咒”三个字

老崔头看张安一脸的失魂落魄相,忙安慰道:“张经理,您也别太放在心上了,我想那狗贼也无非想图几个钱花花,我们就当是破败免灾了,要不然把我的工资全扣了,好歹这事都是我因为我的失职引起的。”

张安惶惶地抓住老崔头的衣袖,咽了咽口水问:“老崔头,你有没有听过谁说起过死巡咒一说?”

“张经理,您这么一问我还真想起来一件关于死巡咒的往事,大概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们村有一家不知从哪来的外迁户,在一个炎热的夏天他们家里唯一的儿子突然被溺死了,他们便怀疑是邻村一户有宿怨的村民搞的鬼,于是在孩子死后的第二天便把家里唯一的一条金链子细细地碾成粉末洒满了孩子的全身,再叫来七七四十九个道姑整整颂了二十一天的经文,最后又在孩子的身上纹刻上了许多奇怪的文字后一把火将孩子烧了,说来也怪,七天后那家被孩子父母怀疑的农户一家居然莫名奇妙地死了,死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是血,身上却没有一处伤口,所有的血全是嘴里喷射出来的,那场面别提有多恐怖了……事情过了一年多,那家姓朱的村民才放出话来说那户吐血身亡的农户是死于他们施的死巡咒,那咒是由他儿子亡魂实施的,对象是侵害过他的人。”

张安听完,身子瘪下去,暗自叹了好几口气后低语道:“七日,一日也多不得。”

老崔头没听明白,仰了仰脖子问:“张经理……七日指什么?”

张安张开嘴动了动又闭上了,过了好一会儿摇头道:“老崔头,找骨灰盒的事情一定要全

力以赴,不管花多少钱。我现在就去找我那帮有路子的朋友再去跑跑路。”

就在张安转身离开的刹那,老崔头口袋里面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老崔头屏住呼吸一把抓住了张安问:“张经理,要接吗?”

张安努努嘴,示意他马上接电话。

“喂……”老崔头的声音有些沙哑,缥眇无力地飘**在小小的值班室内。

电话那头静默了很久,才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七日还有六日,一日也多不得。”说完便挂了电话。

“他说什么?”张安紧张地问。

“真是奇了怪了,要钱的居然不谈钱,阴阳怪气地说什么七日还有六日,一日也多不得。”老崔头按了半天也显示不出来电号码,气乎乎地说。

张安神恹恹地自语道:“七日还有六日,一日也多不得。”一遍遍地念了好几遍,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似地说道:“也许要的不是钱,是命。”

(四)

常言道:做什么,怕什么。

张安自打创办陵园以来,对死亡的恐惧与日俱增,原本一直都是自驾车的他,这几年全然放弃了自驾车的乐趣,请了一名叫季风的年青人当他的司机,季风三十岁,清瘦俊朗、精明干练,在给张安开车前曾当过几年的私家侦探,后来因为这个行业风险性太大女朋友死活不依才改的行。

傍晚六点半的时候,季风刚刚端起饭碗,没想到张安一个电话就打来了,季风在电话里就听了今天张安的状态有些反常,话里有话似乎有事要和他说,来不及和老婆打招呼就下楼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单位取车去了。

到达长遗风陵园的时候,季风远远地就看到一个胖胖的身影候在陵园口了,是张安。他正失神地呆立着身子不住地瑟瑟发抖,直到季风的车停到了他的面前他才回过神来。

“张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季风下车帮张安打开了车门。

张安在他旁边坐定后,疑神望了一眼面前的心腹说道:“你还有没有朋友在私探界混,帮我找个可靠的,我有件棘手的事情需要帮忙。”

“干嘛找别人呀,您眼前的就是最优秀的私家侦探,而且全程免费。”季风调侃道。

“行,那就帮我查查这家人的具体情况,包括他们的宿敌、曾经发生过的变故、具有转折性的重大事件。”张安将一个档案袋丢到了季风的面前。

“没问题,明天我马上办。”

“三天后,我要最全面的资料。”

“好的。”

张安的家在本市的近郊的星辰别墅,那是一个山水相连的世外桃园,静谧清幽,景色怡人,三年前的市价就已经到500万一套,但凡住在那里的人,名下资产没有不过亿的。张安的妻子三年前得了乳腺癌去世了,女儿又在国外留学,现在匿大的一个家就只剩下孤影相吊的他独自消磨时光了。

车子经过保安亭的时候,张安看到了一个面生的保安,五十多岁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身为同龄人张安不禁多看了几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人颇有些面熟,可是又实在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刚进屋,张安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门铃声。

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那个刚才在岗亭看到过的面生的保安,那保安见了张安礼貌地问好之后,将一个包裹递上来让张安签收,张安狐疑地看了一眼陌生的邮寄人地址后草草地签上了字。

保安刚走,他就急不可耐地打开了邮包。

是一个骨灰盒,蓝白花瓷,正中印着一个英气逼人的年轻人,棱角分明的脸、清秀细致的眉眼,张安一个激灵手一抖骨灰盒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几片,可碎片周末并不见白色的粉末,原来是一个空骨灰盒。

张安伸手将一块印着那张英气逼人照片的碎片捡了起来,就是这张脸让他担惊受怕惶恐至今,他便是朱小燕的儿子肖原雄,骨灰盒失踪者本人。

就在这时,家里的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张安接起一听是季风的声音,电话中的季风很激动,声音洪亮地大声说道:“张总,真是无巧不成书,你托我查的那家人,正是我初中时候的同学肖原雄一家,关于他们家的一切我明天就可以给你最全的第一手资料,我们明天再祥聊,明早八点我来接您。”

“太好了,明早见。”张安挂了电话,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一夜,张安根本没合眼,眼前总是晃动着那张英气逼人的脸,还有关于这张脸引出来的死巡咒、神秘电话、诡异的空骨灰盒……

(五)

第二天,天刚朦朦亮的时候,张安便醒来了,转辗反侧了一个多小时,他才下了床,出门经过岗亭的时候,他发现岗亭的值班保安换人了,换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帅气年轻人,年轻人看到张安礼节性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张安上前笑吟吟地向年轻保安打听起来:“昨天那保安师傅,是新来的吧?以前好像没见过?”

“是呀,他刚来。要不是认识我们行政科科长,他这种人怎能进得来,就因为他要来我最好的一个哥们就被开了。”年轻人气哼哼地说。

“是这样呀……”

“他犯过罪坐过牢,真不知道人事科的科长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居然要这种人,我那清清白白的哥们倒被开了。”年轻人不满地补充着。

这个时候,季风的车驶了过来,在张安的身边停下。

张安上车后,就急不可耐地问起了肖原雄一家的事情。

季风说:“肖原雄的父亲自二十年前开始就在美国一家证券公司任职了,好像在肖原雄十来岁的时候出的国,后来肖原雄在初中毕业后,因为没有能考上理想的重点高中,一气之下就去投奔他的父亲了,他的高中、大学及研究生都是在国外念的,毕业后通过他父亲的提点他也进入到了华尔街的一家知名的证券公司,听说当时他在那家证券公司干得风声水起的很是得势,可就在去年的时候他突然回国了,还召集从前所有的中学同学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同学会,到底是有钱人,请我们去的地方也是本市最高级的五星级酒店香格里拉饭店。因为,初中的时候我们是同桌,也最谈得来,同学会后他就告诉了我自己患绝症的事情,开始我以为他是开玩笑的,谁知道没过一个月,她妈就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他居然真的去世了,当时,因为他家的亲戚全在外地,他母亲就委托我全程操办了后事,墓址则近水楼台选在了我们长遗风陵园,就是有一件事情,我至今仍觉得瘆得慌。”

“什么事情?”张安问。

“在他死后他母亲居然给他下了什么死巡咒,明明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小学教师,不知道是不是痛失爱子精神上出了什么偏差,居然叫来了七七四十九个道姑在家颂了二十一天的经文,还在肖原雄的尸身上洒上了不知道什么的黄灿灿粉末,这些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他妈居然叫来了几个藏族的纹身师,在肖原雄的尸体上纹了一天一夜的奇怪文字,那些文身师都穿着古里古怪的斗蓬式的奇装异服,直至离开我都没见过他们说过一个字,后来通过肖原雄的母亲我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是哑巴,一个月后,我在陵园又遇到了肖原雄的母亲,带着满心的疑惑我小心地问了他的母亲死巡咒的事情,他母亲见我为他们诚心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才松口告诉了我施死巡咒的原因。”

这时候,张安口袋的手机猛地响了起来,刚接起电话他的脸就变成了猪肝色,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嘴里只吐了四个字“我马上到。”

“张经理,发生什么事情了?”季风一脸的疑惑。

“开快些,陵园出事了,老崔头死了。”

当他俩到达陵园的时候,那里已经乌压压地围了好几圈的人,今天是周末,有许多祭扫墓地的人来得早,就看到了这一幕,老崔头倒在三十三排四十四座肖原雄的墓碑前,身子倦曲脸色煞白,两只瞪得圆溜溜的眼珠差点要从眼眶滚下来,似乎他在生前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整个人的肌肉神精都绷得紧紧的,嘴上身上全是一大滩一大滩的鲜血,血渍呈现喷涌状。

处理昨天盗骨灰案的那个邢警走过来,将他们叫到了值班室。

照例又是一通询问和笔录,因为接连发生了两起案件,警方这次加大了警力追查这两起案件,根据他们所提问题的重点所指,张安和季风听出来他们也把矛头指向了肖原雄的母亲朱小燕,朱小燕这次无疑将会被当作第一嫌疑人来调查。

当张安向邢警打听老崔头的死因时,邢警只说要等检剖后才能定论。

(六)

老崔头出事后,陵园的另一个换班的守墓人突然来电请了一段长长的假期,理由虽然有些牵强,其实张安也心知肚明,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谁又愿意拿命去赌一份工作呢,万般无奈之下,张安不得不决定由自己亲自当班,随便请个人他是不放心的,毕竟这个陵园里面有好几千个骨灰盒,如若再少上几个,就算没有死巡咒,自己的这条命以及全部的家财也早晚得搭上。

季风见张安执意要守墓,过意不去只得硬硬头皮也留了下来。

天黑前锁园,照例是要巡一次陵园的,季风自告奋勇地上了山,行至第三十三排时,他停了下来,一……二……三……四十四,还是那张英气勃发的脸,自信满满的笑,浅浅的若有似无的傲慢,季风的眼前渐渐地隐出那个时候的岁月,青葱的没有任何杂质的美好岁月。那个戴着黑框眼镜,嬴弱却自信傲慢的学习委员,还有他经常谈起的他那尖刻的身为小学教师的母亲,在异国他乡天天守着股市赚大钱的父亲。

季风的眼睛有些湿润,不禁暗叹世事的沧海桑田,走着走着,不觉被

路旁的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差点载一个大跟头,当他抬头将目光在石头旁一块墓碑上无意的一瞥的时候,他差点叫出声来,他认识那墓碑上的人,她叫翟蕾,是他和肖原雄的同班同学,死于十五年前的一个夏天,死因割腕自杀。

一阵阴风刮来,四周响起了瘆人的沙沙声,四周的枯草左右摇摆着,如同里面藏了什么东西似的。季风急急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花了眼,可根据生卒年以及名字照片可以百分百确定,墓主人的确就是他的同学翟蕾。

这是一个生世坎坷的女孩,若不是她死了,没有人知道她那如同一出苦情戏的悲惨人生,在她出生一周岁的时候,母亲因为父亲每次酒后无休无止的家庭暴力,偷偷和单位的一个男同事私奔了,十几年来再未相见。在她五岁的时候,父亲又带回来一个年轻女人,就是她以后生活中继母,继母杜红是个阴险毒辣的狠角色,从来都是人前人后两个样,她父亲在的时候总是表现出一副知冷知暖体贴入微的温情模样,一但她父亲不在家不但对翟蕾呼来喝去当使唤丫头,而且只要稍不如意就是一顿毒打,毒打的方式也是层出不穷,为了不让她的父亲看出身上的伤,有时居然用烧红的大头针刺她的头皮,或者用冰冷的水在大冬天泼她……因为惧于后妈的**威父亲又从来对他缺乏关心,翟蕾的性格越来越孤僻。有好几次,她差点因为过马路走神而丧生于车轮底下。

没过几年,她家又发生了一次重大的变故,父亲因为强奸幼女罪被判了十三年的刑,就在她父亲坐牢后的第二个月,八月的第一个星期,她自杀了,全身上下全是血,盖在身上的毯子如同在血水上捞上来一般,大家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有三天了,早在半个月前她那年轻的继母早就见势人间蒸发了。

当时,是学校的师生将她安葬的,她们家的亲戚见她家这种光景竞没有一个人肯露面的,季风记得很清楚,那时她的墓就建在子乌山的一个叫“豫园”的小型陵园内,他很奇怪她的墓是怎么迁移到这里的,季风的目光再移回墓碑的时候在底部看到了“父翟伟民立”的字样,原来她的父亲已经出狱了。

这时,张安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他的身边:“季风,刚才你在车上说肖原雄的母亲告诉了你,她施死巡咒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决意要咒下这么歹毒的巫咒?”

季风叹了口气:“她说为的是防止有人侵害他儿子的尸骨和灵魂,不过我知道她是在说谎。”

“说谎?”张安反问道。

“对,后来我在有关的巫咒野史类的书籍上查到了死巡咒的传说,死巡咒真正的起源地是藏族,其实它真正要咒的人和死者不一定有关,换句话说施咒人刻在尸首上的藏文才是是他借尸诅咒的真正对象,按照常理来说那个人十之八九是施咒人的最怨恨的宿敌,至于朱小燕要诅咒的人?我猜应该是肖原雄曾和我提过的缇娜阿娜,就是肖原雄父亲肖榭在美国的情妇缇娜.简。有时候女人一旦丧心病狂,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七)

张安听了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确认自己绝不会是那个刻在尸身上的名字,因为那家人在此之前,他根本就不认识。

突然,他发现季风的神色有些不对,他的眉头紧紧地拧成了个川字,目光呆滞地盯着两个距离不远的墓碑好一会儿,来来回回地又踱了十来趟,终于他豁然开朗地舒展了眉头,嘴里蹦出四个字:“我明白了。”

只见他来到翟蕾的墓前,十指合一虔诚地鞠了三个躬后,说道:“翟蕾,冒犯了。”说完他就动手将翟蕾用花岗石掩上的骨灰盒安放处打了开来。

小小的空间里面挤放着两个骨灰瓷盒,白底青花呈出来的清雅静谧地绽放着,和着两个年轻人的清丽的面庞,一切显得相得益彰。

“啊?失踪的骨灰盒……”张安惊叫了一声。

“张经理,快,马上去朱小燕的住所,她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季风一把拉起张安往山上跑去。

张安莫名地跟着季风一路狂奔,锁园、取车、发动,一气呵成。

朱小燕的家住在市中心的城市绿洲,距离长遗风大概二十分钟的车程,一路上张安的心紧紧地绷着,他还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见季风全神贯注开车的样子和刚才那个失而复得的骨灰盒,他确定这一切应该和那个叫翟蕾的女孩子有关系。

暮色中的城市,早已华灯初上,绚烂迷醉的霓虹灯分秒钟都在变化着,斑谰夺目的色彩把这个城市装点得恍若迷境般的失实、艳俗、空洞。车子经过一道又一道的光彩,穿越一条又一条的各种名字的公路,停在了城市绿洲的门口。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季风没有报警,不过安全起见他还是把保安处的俩个小伙叫了上来,在行动步署的过程中,他才隐隐和张安说了一个名字:翟伟民。张安的嘴一抖,哑口无言了好一会儿,那个别墅门口面容沧桑的保安的样子突然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回忆让他想起了这个人的名字,他开始确定那段短暂的筒子楼的岁月,还真有个叫做翟伟民的男人曾经和他只有一楼之隔。

季风他们到了21楼C座朱小燕住住处的时候,只见房子的大门虚掩着,敞开一窄窄的缝,探听了好一会的声音之后,季风他们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大门,屋子里漆黑一片,四周浓浓的香烟味充斥屋子里的每一寸空间,季风根据几天来对朱小燕的观察确定她没有吸烟的习惯,很明显这屋子里闯进了另一个人。

两百平米的房间里,季风他们小心地巡回搜查了十来分钟后,终于觅到了一点点荧亮的光线,那光线是从卫生间的方向发出来的,微弱飘渺摇摆不定。

季风他们放松脚步慢慢地向光线的方向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大家看到了一幅至今仍感觉窒息的画面,朱小燕躺在浴缸里,只露出一个头颅,她的嘴被封了胶带纸,海藻似的温腻长发粘贴着浴缸壁四散着,浴缸边沿满满地溢出来许多腥腻的鲜红**,她的上方站着表情僵硬,冷若雕塑般的翟伟民,翟伟民的手上握着一支白色的蜡烛,蹿动的火苗顺着他握捏时的倾斜角度快速地燃烧着,一滴滴滚烫的蜡油慢慢滴到下方的朱小燕的眼睛上、鼻子上、嘴上……

“翟伟民,你在干什么?”张安见状大喝一声。

翟伟民慢慢地仰起头,扫了张安一眼说:“不许过来,她还活着,如果你们敢轻举妄动的话,我马上可以要了她的命。”他的手上亮出一把剔骨刀,明晃晃的印着烛光寒气逼人。

“翟伟民,快放下刀救人,回头是岸。”张安劝道。

(八)

“回头?什么叫回头?哪里又是岸?十五年前,我被人冤枉强奸幼女的时候,有谁站出来替我说过一句公道话,倒是你张安的夫人还有那个你们的远亲崔老头,不分清红皂白仅凭我在那女孩子家门口出现过的事情,就口口声声污陷我就是强奸犯,因为现场没能提取到体液,小女孩子又太小经过大人的挑嗖,我就这样白白地坐了十三年的牢,直到去年我出狱,我找到了当年那个小女孩子才从她的口中知道了原来当年的强奸犯就是你那个远亲崔老头。”

“这怎么可能?”张安诧然。

“你当然不知道,你这类一年都很少回家一趟的工作狂,我和你做了三年邻居,你都不一定认识我。”

“翟伟明,你还是快些放了肖伯母吧,看在翟蕾的面上,也为了你自己。”季风上前一步。

“我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蕾蕾,蕾蕾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她那短暂的一生全是在苦难中度过的,她开始是瞎了眼投胎在我们家做了我的女儿,后来又瞎了眼爱喜欢上了肖原雄给他写情书。肖原雄倒是一个善良重义的好孩子,他不但没有笑话责难蕾蕾,反而写了回信鼓励蕾蕾建立生活的信心和学习的信念,并和蕾蕾约定一同考入同一所大学后再谈两人的未来,这事情坏就坏在了朱小燕这个歹毒的女人身上,她不但偷看了蕾蕾写给肖原雄的情书,并且还找到了我家,当时我和杜红都不在家,她指着鼻子臭骂了蕾蕾一顿,各种污人名节的词汇,毫无顾忌自己地从一名人民教师的口中泛滥而出,结果第三天蕾蕾就割腕自杀了,她是凶手今天必须以命偿命,像她这种灵魂受到了恶魔诅咒的女人只有用最古老的方法——用腊封了七窍,来生才不会再作恶事祸害人间。”翟伟民越说越激动,不禁将剔骨刀抵紧在了朱小燕的的脖子上,因为刀太过锋利,殷红的鲜血点点滴滴地从刀口上渗出来。

张安怕他作出过激的行为 ,安抚道:“翟伟民,不管怎么样,翟蕾的在天之灵都不会希望看到你今天的样子,只要你现在放下朱小燕,我们一定会全力帮你向警方求情的。”

翟伟民并不为所动,视死如归双目如炬地盯着朱小燕的样子,把在场每一个人都吓得毛骨悚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窗口兀地射进来一枚子弹,正中翟伟民的后脑勺,翟伟民抽搐了几下后重重地倒在地上的血水滩中,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接着,几名年轻的警员,破窗而入……

(尾声)

一个月后,长遗风陵园。

一名年逾五旬身着深色正装的男子静默地站在在三十三排四十四座的墓地前,黑色的墨镜盖住了他二分之一的脸颊,**在外的另一半的脸上则写满了悲凉和倦意,他长叹了一口气凄凄地说道:“泽儿对不起,爸爸来晚了,就在你离世后的第七天爸爸处理好公司的事情打算回国的时候,你的缇娜阿姨突发车祸也离我而去了,现在爸爸的生命中就只剩下你的妈妈了,虽然她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不过我会一直陪伴着她,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本章完)